當這些女性在 YouTube 上留下死亡日記

03-25

【騰訊科技編者按】十八年前,一個叫陸幼青的男子在網站 " 榕樹下 " 留下瞭他進入癌癥晚期後的生命記錄;十八年後,癌癥仍未被攻克,一群女性在不幸成為其目標後,選擇在視頻網站 YouTube 上留下生命的最後幾筆。她們的作品帶給人的不是沉甸甸的嘆息,而是勇往直前的動力。

" 這個視頻我試錄瞭很多遍,但就是不知說什麼。" 接受采訪時她如是說。

不用再告訴我們她已罹患絕癥。她的光頭和那未完工的視頻——《我的癌又惡化瞭》——已經說明瞭一切。

關鍵是所有的手段都已用盡。

2017 年 5 月,15 歲的索菲亞 · 佳兒在 YouTube 上用 8 分鐘的視頻宣佈瞭這個消息。如今,該視頻的觀看量已超過 100 萬次。

這位澳洲少女雙目碧藍。她本該陽光燦爛、熱情洋溢,如今,在鏡頭前,在粉色的床上,在那頂針織小帽下,她卻在啜泣。

自 2015 年 6 月來,佳兒一直在與某種罕見的骨癌作鬥爭。她本以為好轉瞭,但最近的檢查結果卻不容樂觀。癌癥已擴散至雙腿,並且醫生說瞭,對她而言放化療手段太猛,不能用。" 我就想放個大假去環遊世界,然後盡力享受人生。" 她對著鏡頭,點綴著雀斑的臉卻沉瞭下去," 因為我不知還有多長時間。"

從確診數月後至今,佳兒隔三差五就會上傳一段關於癌癥生活的視頻。不到兩年,她的忠實訂戶就已超過十四萬五千人。這些人紛至沓來,爭相留言,有的評說她的勇氣,有的則鼓勵她繼續堅強。

當然,不是所有的視頻內容都令人心碎。曾有四個禮拜之久,佳兒的作品都彌漫著一片歡騰:她在埃菲爾鐵塔上尖叫,在紐約的購物狂歡中深深享受……其實這類令人艷羨的旅行視頻在 YouTube 上已經爛大街瞭,但佳兒的不同。因為鏡頭前的她正在慢慢死去。

不止是佳兒

越來越多的年輕影客們選擇用 YouTube 記錄她們的生死旅程——從診斷,到就醫,再到親耳聽聞 " 判決書 "。其中,塔利亞 · 喬伊 · 卡斯特拉諾無疑是最傢喻戶曉的一位。在為期兩年的 YouTube 生涯中,她收獲瞭 140 萬訂戶。她們見證瞭她與神經母細胞瘤的日夜爭戰,也愛上瞭她俏皮生動的化妝教程和少年老成的幽默感。

2013 年,卡斯特拉諾去世,此時距離她的 14 歲生日僅有一個月。

" 這已經不再是電視真人秀,而是對真實生活的真實記錄。結果嘛,要麼是生,要麼是死。" 心理健康專傢斯科特 · 德霍第如是說。

有一點無疑值得思考。在這個以媒體為中心的時代," 把癌癥做成內容 " 已成為一種特有現象,而我們愛上、失去並哀悼的某個人,隻是一個屏幕後的人。

其實,當卡斯特拉諾剛入駐 YouTube 時並沒打算成為癌癥記錄者。她隻是想與觀眾交流化妝經驗。當時她的病剛確診,於是一位親友教她塗抹彩色眼影和口紅,以便轉移註意力。後來她自學瞭化妝,本領到傢後她開始在 YouTube 上分享教程。頭角漸露後,終於有觀眾關註她光頭的緣由瞭。於是她決定開誠佈公。" 她開始著手提升人們對兒童癌癥的認知,結果,她的頻道火起來瞭 ",她的姐姐、現年已 23 歲的馬蒂亞說。

2012 年,卡斯特拉諾憑借影響力登上艾倫秀的舞臺,並成瞭某化妝品公司的名譽封面女郎。

結緣 YouTube

"(以前)每天早晨在醫院醒來後,我都無所事事。所以基本上一整天,我都呆在 YouTube 上看別人的作品。" 在談及制作視頻的動力時,佳兒如是說。" 最後我想,如果自己做,能有多難?"

2015 年初中畢業後的那個暑假,瑪麗 · 道爾頓被診斷出患上瞭罕見的兒童骨癌——尤文氏肉瘤。後來她開始記錄自己的癌癥之旅。" 我一直喜歡 YouTube。後來生病瞭,我真的很孤單。因為沒有多少機會跟人打交道瞭。" 她解釋著,並說自己的靈感就源自卡斯特拉諾。

拍攝和剪輯很快成為道爾頓在艱苦治療中的常規活動。由於樂趣頗多且成果頗豐,道爾頓一直專註其中。" 鼓搗視頻成瞭我的日常," 如今已 17 歲的她說。" 這很有益於我的治療。"

再來說說拉切莉 · 阿爾可貝。2015 年,還在讀大四的她發現自己罹患瞭霍傑金淋巴瘤後,隨即便決定將今後的整個過程公之於眾。

實際上,確診當天她便開始錄制視頻瞭。" 手機一掏,我就開始瞭。" 她回憶說。當時的場景是這樣:霓虹燈打在臉上,歡快的流行樂在周圍砰砰作響,面對屏幕,阿爾可貝這樣開口道:" 我在跟朋友們打保齡球……今天我剛發現,自己得瞭霍傑金淋巴瘤。" 她說著,臉上露出困惑而焦慮的微笑。" 我有點震驚,但我有最不可思議的朋友。"

同一天,她又用鏡頭記錄瞭與朋友一起跑腿的情形,記錄瞭全新的飲食,也記錄瞭趕飛機去見某血液學傢的過程。視頻最後,阿爾可貝在床上與摯友緊緊相擁,直到她充滿希望地微笑著說:" 一切都會好起來。"

這段視頻名為《癌癥確診後,我的一天》。發佈該視頻時,阿爾可貝僅將 YouTube 看作是記錄平臺,可以借此及時讓親友知悉自己的健康狀況——如果可以,最好能借此結識其他遭此不幸的年輕人,也讓她們 " 有枝可依 "。然而不久後,就像道爾頓、佳兒她們一樣,訂閱者們沖著阿爾可貝的頻道蜂擁而至。她們發現,這類視頻對自己的人生而言,意義之大超乎想象。

為何人們會對一個絕癥孩子的故事趨之若鶩呢?對此卡斯特拉諾的姐姐馬蒂亞是這樣認為的:" 她給人們帶來瞭希望。看到這個不久於人世的小女孩有如此積極的態度,這確實令人振奮。"

那些正搏擊癌癥的人、正與抑鬱癥纏鬥的人,甚至那些隻不過遭遇瞭分手的人,都會給卡斯特拉諾留言,讓她知道她的幫助有多大。正如道爾頓說的那樣," 當你目睹某人的戰鬥是如此繁重而你從未經歷過,你就會明白:自己一定能走出困境。"

這種領悟對觀眾來說是有益的,甚至是必要的。" 很多姑娘唯恐發型糟糕從而招致黴運," 行為健康專傢佩格 · 奧康納說。" 但發型糟糕也有大小之分。像‘劉海太長’和‘大把掉頭發’,它們之間的差異就大瞭去瞭。"

助人即助己

癌癥確診後的反應紛亂如麻," 混亂感 " 隻是其中之一。很多人會覺得人生被隨意擺佈,你根本無能為力。可如果她們有追隨者並且能對追隨者產生積極影響,那她們的負面感覺就會減輕。" 我漸漸覺得苦難也有某種價值,它們不是無緣無故發生的。" 阿爾可貝說。

與此同時,若能把自身的故事交由她們自己處理,也同樣能重振她們的身心。譬如,對那些未成年患者而言,很多事情(包括治療方案)都由不得她們,但好歹,制作視頻尚能令其對自身生活保持一定程度的掌控。正如道爾頓所說," 即使發生瞭很多可怕的事兒,但有瞭 YouTube,我便能將這些事兒變成視頻,變成藝術。我能將作品以自己的方式與人分享。這讓我覺得:我還能應付得來。"

一般來說,道爾頓都是用數碼單反拍攝視頻。她會以跳切等方式剪輯,並在其中加入特寫、音樂和旁白。總之,其作品有一種著意追求的藝術性。

根據歐康納博士的觀察,道爾頓等人能通過視頻制作獲得某種 " 自主權和能動性 "。透過其作品,觀眾看到的是一個個成熟的個體,而不是臥床不起的病人。" 視頻中的年輕人就是一群風趣而有思想的、典型的青少年。她們也有跟健康人一樣的小煩惱。" 她說。

20 歲的克萊爾 · 瓦恩蘭目前正在跟囊胞性纖維癥(簡稱 CF)奮戰。她獨自生活在洛杉磯,除瞭經濟上自給自足外,手頭上還經營著一份名為 Claire ’ s Place 的基金,專門用來資助有 CF 患者的傢庭。YouTube 上的觀眾能見證這些對她而言很重要。" 人們從沒見過病人還能像正常人那樣有所作為。" 她說," 沒錯,我得瞭絕癥。但這就意味著我的生命從此毫無意義瞭嗎?讓病人知道自己不是隻能等死而已,這一點很重要。"

硬幣的正反面

當然,不管病得多嚴重、多值得同情,網上出名都會帶來消極的影響。雖然大多數評論都持支持態度,但上述女性也確實引來瞭仇恨。佳兒就記得有人評論說她是在 " 裝病,應該為此事坐牢 "。" 我倒希望這是事實。" 她說。

2015 年,加拿大化妝師瑞格達 · 耶哈被診斷出晚期胃癌,壽命還有 3 個月。從那以後她就邊治療邊拍視頻瞭。至今她還記得,第一份視頻上傳後有個傢夥這樣留言道:" 還那麼在乎臉上的妝幹嘛?你都快死瞭。" 接著還有人在下跟帖說:" 我有藥方!買瞭吧!"

此外,需要定時發帖也讓她們倍感壓力。" 在 YouTube 上大紅大紫有點像與惡魔共舞。" 瓦恩蘭說," 為瞭保持瀏覽量、向人們提供他們想要的內容,你必須大量制作。而這樣一來,你就很難做出真正有意義的視頻瞭。"

線上與線下的關系

瓦恩蘭是在 17 歲時開通 " 關註 CF" 這一頻道的。憑借《解密 · 在昏迷中死亡》和《瀕死 101》等視頻,以及她本身的個性魅力,她很快贏得瞭 20 萬訂戶。

但後來,瓦恩蘭因故停更瞭一年。這下,那些投入瞭巨大關註的觀眾們坐不住瞭。最近她總算 " 全新上線 ",可之後卻發現:每個舊視頻下都有幾百條詢問她境況的留言。" 如果在谷歌上搜索我的名字,最先跳出的就是‘克萊爾 · 瓦恩蘭死瞭嗎?’ " 她說," 很多粉絲都認為我停更就意味著我死瞭。我覺得這可以理解。"

每天這些病患都會收到數百條留言(有些還是向其尋求治療建議的),對她們而言,回復留言令其不堪重負。不過耶哈是個例外。43 歲的她不屬於 " 屏幕一代 ",因此對她以及同齡影客而言,制作視頻的真正吸引力在於:一、交換信息;二、聯絡情感。與道爾頓的精心策劃與阿爾可貝的內容豐富不同,耶哈的視頻都很簡單。她就是用手機錄一段自拍,稍稍剪輯下就上傳瞭。視頻中的她常常就那麼坐著,像扯閑篇兒似的跟觀眾聊天,說說最近又有哪些療法和飲食起效瞭。當然,她也會建議有好奇心的患者去研究,以便在治療過程中扮演積極的角色。

觀看這類視頻的多是年輕人。他們或許是頭次見到重病患者,而且不可避免地,大多數觀眾都把觀看過程中的喜怒哀樂給內化瞭——就好像他們真的認識屏幕後的人一樣。" 他們失去的或許就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,但這種損失卻是真實的。" 德霍第說。

這未必是壞事。因為起碼,在網絡上觀看不完美的生活,要比盯著社媒帖子庸人自擾來得強。要知道,目睹別人的人生、考驗甚至死亡,能驅使觀者不再聚焦自己的處境。

盡管題材沉重,但這些影客與觀眾之間的關系卻是絕對正面的。有些影客甚至覺得:在 YouTube 上收獲瞭友誼和特別的體驗後,那些厄運幾乎 " 物有所值 " 瞭。"YouTube 像個小傢庭。"18 個月前進入緩解期的阿爾可貝說。今年她打算結婚,而所有的準伴娘都是通過社媒結識的。同樣地,道爾頓也通過 YouTube 結識瞭摯友——一位 18 歲的 CF 患者。至於卡斯特拉諾,她最親密的網友們至今仍與其傢人保持聯系,而傢人們則創建瞭一傢兒童癌癥基金會。這逐步醫治瞭他們的身心。

" 我們看著她的粉絲在網上長大,他們不斷告訴我們自己多麼想念卡斯特拉諾,以及她如何改變瞭他們的人生。" 馬蒂亞說," 他們會來佛州看我們,有時還會服務基金會。總之,人生有他們,我們真的很感恩。"

我走瞭,我來過

從某種程度上說,YouTube 似乎在縱容卡斯特拉諾(們)" 欺騙 " 死亡。任何時候她的傢人及粉絲都能回看她的視頻,就好像她還在這裡,塗著熒光眼影,然後嘴巴咧到耳朵根,粲然一笑。

這也是耶哈最近老琢磨的。" 我有個大傢庭,我能把這些視頻留給他們。" 她說," 他們可以看著我開心的樣子。我笑故我在。"

情況理想的話,有些女性可以完全康復並將今後的作品聚焦於自己的逃生史。而道爾頓就是這樣的幸運兒。她現在已經脫離癌癥,讀瞭高三,還打算從事電影制作業。"YouTube 完全改變瞭我的擇業觀。" 她說。

而佳兒和瓦恩蘭就沒那麼幸運瞭——她們知道自己拿不到 " 免死金牌 "。即便如此,她們也活得蓬勃向上。佳兒繼續為成千上萬的粉絲制作鼓舞人心的視頻,希望有一天她的內容能帶來足夠的收入,以贊助對兒童癌癥的研究。瓦恩蘭也雄心勃勃,希望在內容上繼續出新並加持她的基金會。

" 當你真正明白你可能失去一切時,你反而會更想活下去,更想有所創造。" 瓦恩蘭說," 你會想成為世界的一部分。我是說,為什麼不趁還活著幹些大事呢?"

作者後記:此文寫成後,我們獲悉瑞格達 · 耶哈已不幸逝世。在此我們謹向其親友表示誠摯的哀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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